童年

139VpbZ6218

文/赵雪艳

常常会忆起我们兄妹四个的童年，那很苦，然而充满了无穷乐趣的童年，如同一枚青橄榄，总也嚼不完它的滋味。
我们家住在扬师院里，一住就是三十年。童年的老屋是一个很大的宅子，屋前是一片野槐树林，其中有一株极大极高极茂密的槐树，枝桠粗壮斜伸出老远，遮阳蔽日。我们一群孩子常常一窝鸟似的爬在上面，谈天说地，吹牛斗嘴，或是搬着那只老掉牙的收音机在树荫下听《水浒》《杨家将》，听奶奶讲那永远也讲不完的“忆古”的故事。

宅子原本是仓库用房，又高又阔，有三间房，每间足有现在大房间的两倍大，我们四个孩子睡一间，四张床。熄灯后，大哥总是演示一些怕人的情节。他会偷偷地把一只拖鞋系上绳，挂在高高的墙上，拽着绳子，说：“听，门开了，一只狗进来了，狗在啃骨头……”拖鞋也随之在墙上一下一下地撞。我们都憋住气，吓得不敢出声，他忽然得意地大笑起来，开了灯，一只拖鞋高高地挂在墙上。

早上天不亮，爸妈便起来烧早饭了。童年的冬天，不知怎的那么冷！有过真正的大雪封门的清晰记忆，早晨开门，外面的雪完全封住了门，需要先铲了才能打开门。走在路上，雪深到可以及膝，真是深一脚浅一脚。即使不下雪的冬天，也是凌厉的冷。我们吃早饭时，总能看见爸的衣袖上结了一层冰。早饭只能是粥，每个人一只很大的粗瓷碗，满满一下子干稀饭，那碗跟自己的头差不多大。现在想来，那吃相一定很像鲁迅笔下的华小栓。四个“华小栓”的大食量，导致家中的定量粮总是不够吃，撑不到月底就揭不开锅了。父亲便要寻思着去司徒庙买高价粮续上。下班的路上都在想：今天还能跟谁借点钱呢？

偶尔家中会买一两斤肉，自然是肥多瘦少。待晌午时分，我们疯够了回家，奶奶便舀了一碗肉汤捏些盐花，切一两块瘦肉，我们便很香很香地吃起来。到了午饭桌上，盘中已经没几块肉了，更没一块瘦肉，父亲总把一端肥一端瘦的五花肉咬去肥的部分，瘦的放在我们的碗中。饭菜最多的是蒸鸡蛋，母亲总是掺了很多面粉，让它看起来量多一些。父亲给我们四个孩子一人挖一块在饭上。父亲拌饭最均匀，四个孩子总是端着碗，等他一个一个地为我们拌，而父母总是吃蔬菜，或是刮一下蛋盆。

那时的蔬菜，记忆里除了青菜、豆腐、土豆，就是自家种的蚕豆、丝瓜、毛豆、大椒，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种类。家前屋后地里拔点青菜，炒到熟了，盛一半起来，这就是下饭菜；剩下的一半倒些水烧开，就是汤。家里养鸡，顽皮的小孩子们虽然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会拿着弹弓追着鸡打，寻乐，但心里是喜欢和爱的，与鸡也日久生情，甚至明知道家里米不够吃，还会偷偷跑到米缸里抓一把白花花的大米背着父母撒给鸡吃。我们再怎么“缺油水”，都没动过吃鸡的念头。家里人杀鸡，我们都会哭好久，伤心得很。那桌上的鸡肉再怎么美味诱人，都被伤感的泪水冲淡了，食而无味。养鸡是为了生蛋，每天到鸡窝里掏鸡蛋，热乎乎的，握在手心，那份幸福感是与生俱来的。起初，鸡能一天生一只蛋，渐老，隔一天生一个，慢慢地，母亲愤愤地说，这只鸡怎么不生蛋了！它的生命就走到了该杀了吃肉的份上了，它已经很老、很老了。

家中难得有水果，我们生吃最多的是萝卜、山芋，还有黄瓜。那时弟弟还小，有一次爸带我们俩去封伯伯家玩，弟弟很快就发现墙角一只尚未洗的西红柿，他不敢拿，眼馋地盯着它转了几圈，终于忍不住飞快地拿跑了。我觉得很丢面子，阿姨朗声笑道：“没关系！没关系！拿去吧！”

周围女孩少，我总是和他们一帮男孩在一起打打闹闹，钓鱼、爬树、爬拖拉机什么都不赖。玩得最多的是打玻璃球、蹦白果。白果须是扁扁的、小小的，那又圆又大的我们称为“呆果”。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大把玻璃球，有一次我搞到一只钢球，结果把一个男孩的玻璃球砸成了两半，他闹着要去告诉我爸爸，我哀求他。几天以后，我偷偷地把几只白果放在炭炉上烤熟了准备吃，却被那男孩发现了，偏要看我手上拿着什么，不然就把我砸坏他玻璃球的事告诉我爸，我没办法，只好分给他吃了一颗。其实，那么疼爱我的父亲决计不会为一只玻璃球而苛责我的。那时的我，真傻。

我很痴迷在沙堆里捡花石。那时的沙堆里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雨花石，特别是雨后，更是好找。放学了赶紧找沙堆，常常一呆就是半天，乐此不疲。日积月累，竟有上百粒。我用罐头瓶装着，闲暇时，如数家珍地把它们一起倒入盆中玩赏，映着阳光，真的是很美。1991年发大水，家进水了，我在外地。搬家时，母亲说：“这些破石头子有什么要头！”统统扔了。为此，我伤心了很长、很长时间。

夏天最高兴的便是套知了了，用塑料袋做个套子，绑在长竹竿上，拎着塑料袋，四个孩子便顶着烈日出发了。院子里小孩子多，呼朋唤友，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男男女女，常常是浩浩荡荡的一支“队伍”。黄昏时候总是能逮满满的一袋子，母亲唤我们洗澡，我们便把知了袋“埋”在蚕豆田里，用绳拴在豆梗上。可惜，第二天起来一看，只剩下破塑料袋了，知了一只也不见了，我们都说是被猫偷吃了。

大多的时间还是缠着父亲讲故事，讲了一晚又一晚，终于说没有了，我们便说：“你看了那么多书，怎么会没故事？”怎么也不相信。于是我们便轮流编故事，数二哥编得最好，后来便缠着二哥讲，讲来讲去，也便只剩下“从前有个人……”了。

父亲会说“今晚太热，树头都不动”，或者是“今晚不热，树头动了，有风呢”。

我们躺在门板床上，摇着大蒲扇赶蚊子，隔壁小春一家也一样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，直到父亲说“汗干了，凉快了，睡觉”，我们便起身，抬床板的抬床板，扛椅子的扛椅子，一会会的工夫屋前就空空的了，进屋睡觉。

家中经济很拮据，父母微薄的工资要养活七口人。待到我们都上学了，就更难了。首先得到保证的是老大、老二的学费，而我和弟弟的总要一拖再拖才能勉强凑齐。没缴学费的日子很怕去上学，感觉身边全是歧视的目光，针扎般分分钟难熬。待到能缴费了，五块钱的学费也都是一毛、两毛的票子凑起来的，厚厚的一叠，怯生生地拿到讲台上交给老师。老师看了，总是怜惜地说：“告诉你妈，这学期减免你一半。”我把两元五角钱的票子带回家还给母亲。母亲很开心，为了博得同情、省点钱，每学期的学费她都是给我一叠碎碎的毛票子，越碎越好。她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打击有多大。

家穷被人欺，同学们看不起我，连跳橡皮筋也不带我。我常常独自伏在栏杆上，看着满校园欢呼雀跃的同学们，倍感孤独。这样的日子占满了整个小学阶段。但我们从来没有抱怨过，我们都知道爸妈拉扯我们很不容易。

就这样，我们在吵吵闹闹中不知不觉长大了，不知什么时候不再一起挤在夏夜的门板上数星星了，大哥外出也不再愿意再带上我们这些“小尾巴”了，渐渐地都有了自己的伙伴。

童年很苦，我们四个孩子都没有上过幼儿园，也从没拥有过一件买来的玩具，然而那童趣是如今拥有电子枪、变形金刚、Ipad的独生子女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的。

长大成人后，为人父为人母，才更能体会到父母在那样贫困的岁月里要拉扯大我们四个“讨债鬼”是何等的艰辛！

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爸：“当年为我们操碎了心吧？”

爸总是呵呵地笑笑，然后说：“还好。”

容颜易老，岁月无情。离开一个地方，风景就不再属于你；错过一个人，那人便再与你无关。在有月光的夜晚，在知了噪满枝头的夏日，我常常会回忆起我们相依相伴的童年，那段时光真的很美好。

虽然穷到极致，虽然吵到翻天。

仪征爆料

童年总是那么 有趣好玩